尹素婳的霸气，让丞相府的人，都陌生不已。

尹厚岩从刚刚她砍下那个婢女的手，就闭上了眼睛。

这个女儿，自己终究是低估了。

她骨子里，果然是有她亲娘的杀伐果决。

莫君夜不但没有觉得尹素婳残忍，脸上竟然还露出欣赏的目光。

他不清楚之前的尹素婳是什么样，总之在他跟前这个尹素婳，有血有肉，有情有义，而且性格绝对适合站在他身旁。

“世子妃，饶了我们吧……”女使怕死，又不肯真的把粪水喝下去。

“不然，就跟她一样，自断一只手吧，你们不过是欺负我亲娘不在了，从小便其辱我，还这样虐待周妈妈，我没有马上要你们的命，已经是算是便宜了。”

她这个话，更像是说给沈玉湖母子三人说的。

尹天德都在发抖了，这个妹妹，从她出嫁那天的异常表现，就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。

之前那个一直被他们宰割的尹素婳，似乎是活在他们的梦里。

“素婳，你刚刚大婚，还是行善积德吧。这样对你，对世子，也都有好处。”沈玉湖这个时候又开口了。

“积德？纵容府里的人做这种缺德的事，夫人还有脸让我积德？这种话传出去，就不怕有人笑话么？果然是妾室扶正，上不得台面。”

尹素婳没有客气，狠狠挖苦了一句。

她说话的时候，眼神没有任何闪躲。

过去那个任人欺凌的尹素婳，已经死了。

现在，站在他们跟前的，是绝不受人欺负的宁王府世子妃。

尹厚岩冷哼了一声，终究没有说话。

尹素婳却不问他，想要表达什么。

憋死他，这种不作为的父亲，自己就当做没有了。

今日带走了周妈妈和当年娘亲的陪嫁，她就跟丞相府没有瓜葛了。

日后丞相府想要让自己帮忙，那是做梦。

那几个女使和婢女，看着还在哀嚎的断手婢女，还有粪水里已经被浸泡的那只手，发自内心的觉得疼。

“需要我动手，还是找人帮你们？”尹素婳提醒着。

她没有那么多时间，一直在这里看着他们讨饶。

方才那个女使终于开口了：“世子妃，我们没有了手，还怎么在丞相府当差……”

尹素婳的表情，像是在听冷笑话。

“这个跟我说得着么？你不是应该问你们这位夫人么？如果她想要留下你们，自然会给你们分派力所能及的活计，如果她容忍不了干活不利索的下人，有一万种方法让你们滚蛋。”

她已经没有耐心了，刚刚那个情景，一直在她脑海里回旋。

“算了，还是我帮你们动手吧。”

尹素婳说完，对尹厚岩说着：“父亲，府中的婆子就这样看着么？”

莫君夜这个时候提醒了一句：“不然，让我的侍卫帮忙吧，保证一刀一个人头。”

尹厚岩知道，他说的出来，就做得到。

而且即便是宁王和皇上知道了，也不会苛责。

这件事情如果传出去，他脸面全无。

无奈之下，他终于下令，让随从和婆子们按着地上那几个人，强行把粪水灌到他们嘴里。

估计要有好多天，他们都吃不下任何东西了。

“这里的味道，实在是不怎么好闻，相公，我们还是回前院吧。”

尹素婳的目的已经达到了，这些人剩下还要怎么处置，跟她无关了。

即便是他们真的被赶出丞相府，也是咎由自取。

莫君夜没有做声，尹素婳直接牵起了他的手，牵着他往前走。

尹素婳手指的温度，瞬间通过莫君夜的手心传遍全身。

他心中骇然，男女大防的思想，压根没有办法立起来。

侍卫们也是惊讶无比，就这样看着冷漠无偿的世子爷，任凭世子妃牵着手，走在前面。

尹妙雪在后面，都要气死了。

这个莫君夜，要什么有什么，气度不凡，地位超然，即便是短命，还能这样维护尹素婳。

原本他们还因为尹素婳必然守寡，一直嘲讽。

现在看来，小丑竟然是他们自己。

他们回到前院，重新落座。

此时大家的情绪，已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。

尹素婳通过那几个婢女，已经彻底立威了。

尹厚岩一直在心里想着，怎么重新跟这个女儿建立亲切关系。

“素婳，你之前住过的院子，这几天已经收拾出来了，你什么时候得空回来，都可以住下。”

这样的伎俩，在尹素婳眼里，根本就不足为道。

堂堂丞相，在宁王府世子面前，也不外如是。

“父亲，是担心我被宁王府休弃么？”

尹素婳很直接，笑容却很真诚，似乎只是在开玩笑。

尹厚岩后面的话，直接被截断了，直接咽回肚子了。

沈玉湖也不敢接话，她平时是对尹素婳最不好的，这些年，她把尹素婳当成眼中钉一样的存在。

眼下，她春风得意，怎么会把自己放在眼里。

至于尹天德，只是在大门口的时候说过几句话，从莫君夜出现之后，连个屁都不敢放。

厅堂里面的气氛很尴尬，谁也不肯先说话。

尹素婳和莫君夜都是怡然自得，压力是他们给出来的，他们也不打算帮忙缓解。

明蕊回来的时候，场面才稍微活跃了一点。

跟着去的两个侍卫，也很安静的站到外面。

明蕊眼睛红肿，搀扶着断腿的周妈妈到了屋子里，直接跪下了。

“世子妃，我把周妈妈带回来了。”

尹素婳看了看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周妈妈，经过梳洗，她整个人利索了不少。

可是头上的碎发，还有脸上的皱纹，仍然让人心疼。

这些年，她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？

还没等她走过去，周妈妈已经凑了过来。

虽然她的腿已经断了，还是坚持跪在尹素婳跟前。

尹素婳马上把她扶起来，周妈妈的表情，透着无比的温暖。

莫君夜看着这样的一幕，纵然再怎么铁石心肠，也会有所触动。

周妈妈比划着什么，因为没有办法说话。

尹素婳好像听明白了，问了一句：“周嬷嬷，你有东西要交给我？”

这个年龄，完全可以当她的祖母了。

周妈妈听到这个称呼，有些受宠若惊。

不过她还是颤抖着双手，从很贴身的地方，拿出一个非常破旧的口袋，像是捧着自己的命一样。

尹素婳看着她这样珍惜，问了一句：“这是什么？”

周妈妈继续比划着，让尹素婳打开。

在场的人，都有些疑惑。

而尹厚岩的眼里，更是露出担心的神色。

这些年，他一直都在找这个，原来是在她的手里。

尹素婳接过来之后，轻轻拆开。

这个口袋，已经跟随周妈妈太久了，所以都有一种异味。

不过尹素婳完全没有嫌弃，她这样珍惜的藏着，一定很重要。

里面竟然是保存的很好的一张单子，上面详细的记录着，当初她母亲木青竹的陪嫁。

这是他们刚刚还在讨论的，嫁妆单子。

有了这个，丞相府的人，就没有办法抵赖了。

至于这些东西，被沈玉湖他们强占去多少，都要原封不动的吐出来。

尹素婳大概看了一下，母亲的陪嫁，金银首饰其实不多，主要是一些田地和铺子，其中竟然还有一家药铺。

帝都好几个黄金地段，竟然都有母亲的陪嫁产业。

“父亲，这张单子，你可认？”

尹素婳故意在尹厚岩跟前摇晃了一下，表情带着不屑。

“自然承认，适才还说年代太久，已经忘记了你母亲都陪嫁了些什么，现下有了这张单子，就好办多了。你放心，我这几天就派人把这些店铺清点一下，送到宁王府。”

事到如今，尹厚岩即便是不承认，也不行了。

尹素婳没有给他拖延时间的机会：“那多麻烦，既然单子在手，大家也都在，就请父亲直接按照上面的内容，把那些田产和铺面的地契交给我便是，也算是父亲对女儿出嫁的一份心意了。”

她已经计划好了一切，尹厚岩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。

莫君夜看着尹素婳跟丞相府这些人这样张牙舞爪的对峙，其实也觉得挺有意思。

她是真的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，就这么确定，她能治好自己，让自己一直当她的靠山？

难道她不懂，万一自己回天乏术，她是没有办法在宁王府生存的。

那个时候，她今日做下的一切，都会被丞相府加倍奉还。

不过他没有阻止，他明白，尹素婳是在为了她故去的娘亲争一口气。

“姐姐，就这么着急跟丞相府划清界限么？”一直没有开口的尹妙雪，终于敢张嘴了。

她很清楚，这些东西，一旦被尹素婳拿走了，他们就会失去很多利益。

沈玉湖已经答应她了，黄金地段那几间铺面，以后是要给她当陪嫁的。

她当然也很清楚，那些根本不是沈玉湖的东西，毕竟当初她进入丞相府，只是个妾室，能有多少产业？

沈玉湖担心了，现在的尹素婳，可不是自己这个女儿能对付的。

“怎么，妹妹，是因为这些铺子，现在是夫人经营着，你觉得就合该是你们的了？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，这些年，这些铺子的收益，我们是不是应该算一算？”

果然，尹素婳并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。

沈玉湖心里暗恨，这个尹素婳，果然够狠。

“素婳，这些年，如果不是夫人帮你经管着这些东西，按照你的能力，说不定早就已经亏损易主了，你又何必计较这些？”尹厚岩也听出来不对劲了。

尹素婳笑了：“父亲，我原本没有这个意思，是妹妹提醒我啊，而且你怎知我没有这个本事？我母亲给我留下的东西，在我手里即便是败光了，跟别人有什么关系？我只要了这些年的收益，没有要租金，已经算是客气了，即便是父亲告到御前，我也占理。”

尹厚岩当然不会真的把这样的事情捅到朝堂上，虽然可以坐实尹素婳不孝顺的罪名。

可是尹素婳现在的样子，哪里在乎这个。

而且这件事情一旦泄露，大家的关注点，是他堂堂一品大员，竟然贪图去世的原配的嫁妆，那对于他来说，可是大大的污点，足够那些言官做文章了。

“你既然这样说了，我自然不会拦着，一会我就轻点一下，把这些田产地契都交还给你，然后补偿你一些银两。”

莫君夜这个时候说话了：“丞相大人不用觉得吃亏，毕竟我们宁王府的聘礼，你们并没有让我娘子带回来，两相比较，你们还是赚了。”

这个话，让尹厚岩老脸通红。

他瞪了沈玉湖一眼，要不是她贪图那些东西，依着他的意思，怎么也要把这个戏做足。

现在让莫君夜直接说出来了，他是赔了女儿又没有落到任何便宜。

“世子何出此言，那些东西，我们原本是要陪嫁回去的，只是时间过于仓促，还没有来得及处理。”

“无妨，既然丞相大人喜欢，那就留下吧。”

莫君夜的语气，伤害性不大，侮辱性极强。

尹厚岩还想说什么，莫君夜已经不理会他了。

没办法之下，他只能让沈玉湖把手里的那些田产和地契拿出来，然后按照周妈妈那个单子，都交还给了尹素婳。

尹素婳拿到这些东西的时候，心里沉甸甸的。

她并没有觉得自己从此以后，是个富婆了，反而在为了母亲不值。

像是尹厚岩这样的男人，当初她为什么要嫁过来？

“行了，既然这些都处理好了，厨房那边，饭菜应该已经准备好了，我们用个便饭吧。”

饭桌上，有些话自然就好说了。

尹素婳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。

“父亲果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，什么场面，都没有办法让你忘记吃饭，刚刚那几个婢女嘴里塞粪的场面，我可是记忆尤新，请恕女儿没见过世面，没有办法再面对那么恶心的事情之后，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吃饭。”

尹厚岩沉默了，如果不是莫君夜在这里，他都想直接打死尹素婳。

这个女儿，在府里憋了这么多年，竟然被养成这种性子。

果然，从木青竹肚子里爬出来的，能是什么好东西？

“如果父亲不嫌麻烦，周妈妈还需要一辆马车，就让她跟明蕊坐在一起吧，还有我娘亲店铺那些收益，就请父亲直接折成银票交给我便是，至于田产这些年的收成，就当做女儿孝顺父亲了。”

回去的路上，尹素婳还在回味，送他们出来的时候，尹厚岩那个阴狠的眼神。

她并没有放在心上，从她嫁到宁王府那天开始，她已经下定决心跟丞相府断绝关系了。

“后路都断了，拿着这些财产，你守得住么？”

莫君夜主动开口了。

他看着尹素婳那个表情，似乎是解脱了。

这些陪嫁，是她跟丞相府最后的牵绊了。

“说到这个，还要感谢世子，今天这么配合我，之前宁王府送去的聘礼，就当做是买断我跟尹厚岩那一点血缘了。你放心，我会好好报答你的。”

报答？

莫君夜一个无比正经的人，竟然想歪了。

他捂着自己的胸口，皱了皱眉头。

病情发作了，近些日子，似乎越来越频繁了。

压制了这许多年，已经算是万幸。

尹素婳用余光都看到了莫君夜刚刚那个变化，没有任何迟疑，直接就从小药房中拿出一颗药丸，直接递到了莫君夜跟前。

“吃了它。”

她的语气，从之前的痛快，变成了严肃权威。

莫君夜感受到了她的改变，竟然有些愣住了。

“这是什么？”

“你放心，毒死你对我没有好处，我还指望着你一直活着，我才能继续狐假虎威。”

尹素婳把莫君夜的手打开，把药丸放下。

莫君夜拧着眉毛，那种痛苦的感觉，还有莫名的对尹素婳的信任，让他没有时间考虑太多。

仰起头，他把药丸吃了下去。

“今天的情况，你也看到了，这就是我生长的环境，这些年，我甚至不知道周妈妈的存在。就连我母亲的名字木青竹，我也只今日看到那个单子之后，才知道。”

莫君夜还在难受，这个药丸并没有办法马上发挥作用。

过了一会，那个折磨人的感觉，才慢慢消退。

不过这个已经足够让他吃惊，之前如果发作，他都要痛苦的冷汗淋漓。

“定国侯独女，当年如果不是任性，也许会嫁的很好。”

对于尹素婳的身世，他却很清楚。

帝都中大小权贵，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，他都了如指掌。

只不过，大家都被他太过于耀眼的地位迷惑，并没有注意到他可怕的消息网。

“你说我娘？”尹素婳吃了一惊。

“不然还有谁？”

“定国侯，我在帝都这么多年了，怎么没有听过这个名字？”

她搜遍了自己的脑海，确实没有任何印象。

“当年你母亲出嫁之后，他们举家前往边关，多年不曾回来，你怎么会知道。”

莫君夜的表情，已经恢复如常。

似乎刚刚那个犯病之后，要面临巨大痛苦的人，并不是他。

他心里着实骇然，尹素婳的医术，也许真的如齐伯衡所说，更在他之上。

“方才你给我吃的，到底是什么？”

尹素婳还在消化，关于自己母亲和外祖父家里的身份。

“续命丸，大黄，黄芩，麻黄等多种药材研制的，虽然不能直接帮你拔毒，却可以帮你稳住病情，争取更多时间。”

尹素婳说的头头是道，这种东西，莫君夜之前确实没有听过。

莫君夜感受了一下，确实呼吸也不困难，肋下隐隐的疼痛，也消失了。

“今日你给那个婢女吃的东西，又是响声丸？”

当日王妈妈得罪尹素婳，她就是用的那个东西，让王妈妈三天没有办法说话。

“不是，那是万年青花叶提取出来的汁液，我又加了一些其他的东西，她这辈子都没有办法说话无论。”

尹素婳的眼神很坚定，完全没有后悔。

这些年，他们到底是怎么欺负周妈妈，她心里清楚。

莫君夜见惯了很多手段，竟然被眼前这个小女子，如此的决绝震动了。

她动起手来，比很多男人都不遑多让。

这个爱憎分明的性子，果然是将门之后。

如果木青竹活着，知道自己的女儿性子竟然如此炽烈，也许会很欣慰吧。

一路上，尹素婳没有再问关于木青竹的事，她还有足够的时间。

她现在更加担心，周妈妈的嗓子和腿，还有没有复原的可能。

如果身边的人，她都没有办法治好，还怎么让莫君夜相信自己的医术？

马车很快回到了宁王府，明蕊扶着周妈妈下车，周妈妈看到这样恢弘的府邸，有些不敢进去。

“周嬷嬷，以后你就跟着我，府里不会有人说你的闲话。我既然嫁过来当了世子妃，身边有几个陪嫁的人，我相信世子爷不会多说什么。”

莫君夜没有答话，只是看了他一眼，就直接进门了。

眼下已经不是丞相府了，他们没有必要演戏。

尹素婳一刻也没有闲着，让明蕊先带着周妈妈回他们的院子，她则是去了楚侍卫养病的小院。

见到尹素婳出现，在那里照顾楚侍卫的人，都很感激。

楚侍卫现在自己也能活动了，而且也能清晰的说话。

他直接跪倒在地：“属下谢过世子妃救命之恩……”

破伤风在这个时代，毕竟还是绝症。

不管是直接让他丧命，还是截肢，都等于结束了他的一生。

“别乱动，我还没有宣布你好了。”尹素婳没有沾沾自喜。

在确认楚侍卫康复之前，她也不能掉以轻心。

尹素婳又从工作室拿出两支针剂，一支抗病毒试剂，一支消炎针。

侍卫们觉得眼睛都花了，到底世子妃把这些东西藏在什么地方了？

两支针剂注射完，尹素婳又吩咐他们，让楚侍卫继续服用自己的药方，才退了出去。

路过莫君夜的院子，她并没有打算进去。

有人出声，把她叫住了：“世子妃请留步。”

尹素婳回过头来，看到了齐伯衡。

“齐公子好。”

对于同行，尹素婳还算是有些好感。

齐伯衡脸上的笑容很是和煦，跟莫君夜完全是两种类型的人。

也是奇怪，这样的两个人，竟然会成为朋友。

“方才我给君夜切了脉，发现他的脉象竟然比之前平实了一些，而且听闻方才他险些发作，想来是世子妃给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，我自幼跟着祖父学医，学艺不精，很想跟世子妃讨教一番。”

尹素婳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，突然变得不太高兴。

齐伯衡眼里的猜疑，让她不爽。

“毒药，你信么？”